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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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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後召見可是天大的光榮,更何況他們忠心侍奉東方家多年,得此殊榮也是應當的。

南宮家數代以前就跟著東方家,如今子孫也多為東方家效犬馬之勞,對這樣的老家臣,難怪東方逐風不願意輕易得罪。可是蘭蘇容這陣子會見過南宮家的所有家主,真正勞苦功高的,反而不敢以功臣的身分自居,更不敢對王爺的婚事有任何意見。

就說南宮昂吧。京城的南宮家目前是他做主,所以颲王府的總管一職,他老早就將徒弟帶在身邊親自訓練,接下來會漸漸交棒。南宮昂的孿生哥哥死於湧泉寺大火中,他都沒說什麽了,反倒那些沒參與過一次戰役的長輩或年輕家主有意見,真不知他們滿肚子怨言哪裏來的?

側殿上,蘭蘇容靜靜喝茶,誰也不敢吭聲。

十數日來,一直想見皇後的東方逐風,一見到南宮家的人,心裏立時有了譜,當下也沒說話。

南宮緋那丫頭也被點名召進宮,但這會兒她卻躲在最角落,大氣都不敢喘一聲。

喝完茶順了順氣,蘭蘇容總算開口:「今日有勞各位走這一遭了。」

「不敢當!」在座中南宮家最年長的長輩,是南宮昂的嬸婆,她見東方逐風陰沈著一張臉不回話,只好硬著頭皮回道,「能夠進宮見娘娘一面,老身此生足矣!娘娘當年就是仙露明珠似的人物,如今非但風采不減,更顯母儀天下、雍容大度,實是我大兆國百姓之福!」

蘭蘇容只是端著合宜的微笑,未免這些人抓緊機會拍馬屁,虛耗掉大半天光陰,她直接便道:「各位都是東方家的老臣了,今日本宮宣各位進宮,就是為了東方家的家務事,宮規那套就暫且先擱下,本宮開門見山地提了吧。逐風,你打算拿紅葉如何?」

提起這名字,南宮家的人都變了臉色。

東方逐風掃視了所有人一眼,沈吟了半晌,才道:「臣弟不能保證什麽,但是只要臣弟活著的一天,颲王府就只會有一名夫人,便是紅葉。」

不是女主人,而是夫人。蘭蘇容都無語了。

但這話說得南宮家的老人們臉色都有些難看。

「王爺這莫不是以自己的終身大事來讓我們為難嗎?」開口的是南宮家另一位頗有分量的家主南宮遠松,過去他是太上皇的左右手,小兒子因為紅葉給錯誤怙報而枉死,這兩年來話最多的,就是這老頭了。

蘭蘇容沈下臉來,卻柔聲道:「本宮嫁進東方家十多年了……」

皇後一開口,南宮遠松這才自覺失態。這裏可是無極城,不是衡堡,怎能和過去一樣,皇後還沒開口,他們卻急著開口呢?當下眾人臉色都有些尷尬。

蘭蘇容也不理會,繼續道:「如今既是一國之母,卻依然是東方家的長媳,六位王爺的大嫂,如果在座的各位認為本宮對這事說不上話,那本宮接下來就不說了。」她微笑看著眾人。

誰敢說她說不上話啊!

蘭蘇容這招,自然是和丈夫學的。過去所有家臣和下屬的紛爭,都是東方長空一手處理得妥妥的,如今他是天子,蘭蘇容不想他在國事繁忙之餘還要操心這些事。

「這事娘娘絕對有資格做主。」南宮遠松低著頭,僵硬地道。他早就聽說淩紅葉和皇後交情匪淺,心裏就算不滿,也無法多說什麽。

「松老,」蘭蘇容以舊時對這位老家主的敬稱喊道,「令公子生前是逐風手底下優秀的探子,是嗎?」

提起優秀的小兒子,南宮遠松既驕傲又感傷,「娘娘過獎了,為主公效力,我南宮一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!」

蘭蘇容嘆口氣,「正是因為如此,東方家的王爺連婚事都不願讓你們失了臉面,就是念在你們多年來忠心不二。本宮也知道南宮家族失去了許多優秀的後輩,但就如同你說的,為東方家效力,犧牲在所難免,那些沒死的同袍,豈能無辜受你們憎恨?」

南宮遠松緊咬著牙根,看樣子正努力壓抑自己的火爆脾氣。「為主公犧牲,是光榮;但如果是受到對手奸計迫害,我們光兒絕對死不瞑目!」

所有人都不敢作聲,蘭蘇容並沒有動怒,只是輕聲問:「松老所謂的對手,是誰呢?」

南宮遠松沒回應。

「逐風,紅葉是你用計引過來的,讓她成為你安排在朱長義身邊的眼線,沒有錯吧?」

「是。我察覺她瞞著朱長義為韋氏小皇帝解毒,認為她有骨氣,又夠隱忍,且她見到我之後,幾乎是迫不及待就要求我終結朱長義的掌權。」東方逐風似乎急著為紅葉辯解。

「這事你們都清楚,對嗎?」

南宮家眾人陷入沈默。

「解毒一事,老臣並不知情。」南宮遠松道。

「朱長義為了讓小皇帝成為傀儡,長年餵食他毒藥。紅葉受不了良心苛責,將藥給偷天換日。這世上就是最大膽的探子都不見得有這樣的勇氣!」東方逐風驕傲地道。

「但是……」南宮遠松似乎還要說什麽,蘭蘇容卻打斷他的話。

「松老年輕時,潛入羅煞國當了兩年的密探,這事太上皇一再提醒我們,至今從未忘過松老的功績。」

南宮遠松一只眼眶泛紅了。他的另一只眼,就是在臥底時被挖去的。

「臥底的危險,松老想必很清楚,更何況是一名女子……松老,我相信任何優秀的探子,都會為自己有這麽一個有骨氣的同僚感到自豪,而不是憤慨,你們難道沒想過,為何那些與紅葉共事的後輩,都不忍苛責她一句,卻要礙於你們的感受,只能疏遠她嗎?」

「但也有人說,她是為了自己茍且偷生,讓同伴去送死……」最年長的南宮家老嬸婆道。

「兩個終究要死一個,看樣子你們是認為紅葉去死,好過你們那些宣誓將性命獻給主子的晚輩送死啰?還是僥幸活下來的那一個,她應該要接著去死,才能消你們的心頭之恨呢?」

見東方逐風陷入沈默,蘭蘇容又道:「這整件事說到底,最不該的其實是老五。你是個失職的主子,你的失職與錯亂,導致底下的人無所適從。」

蘭蘇容這話,讓所有人都一陣不解,甚至有些詫異。

「對你來說,紅葉到底是什麽?她為你賣命不是嗎?為你將性命置於刀口之上,但你對她懷著男女私情,無法以公正的態度面對她不得已的失誤,你只想發洩自己的不滿和怒氣,對一個為你賣命的部下,卻連賞罰分明都做不到。」

東方逐風無話可說,而南宮家相較之下,得到了一個臺階,這時倒不如安安靜靜,趕緊下臺吧!

東方逐風跪了下來,「臣弟失職,請娘娘賜罪。」此刻,他不是為了在南宮家面前為紅葉辯解,而是他終於醒悟。

蘭蘇容說的沒錯,紅葉是他的部下!他心裏驕傲她的骨氣,為自己有這樣的部下自豪,可他表現出來的並不是一個主子該有的,他把她當成女人,他對她的私心反而讓他以為自己寬待她,便是不公正。

但他從沒把她放在公平的位置上!

看樣子,這事解決了七八成,蘭蘇容滿意地又喝了口茶,「你的懲處,本宮自會有所定奪。現在,有另一件事本宮要先處置。」她看向盡可能不引起她註意的南宮緋,笑得溫柔和藹極了。「幽州地處邊陲,生活困苦,朝廷為了派誰擔任幽州駐軍統領傷透腦筋,這時陳家的小兒子卻毛遂自薦。」

陳家和南宮家同樣,都是東方家的老家臣,兩家自是交情匪淺,這事在座的南宮家長輩也都是知情的。

「陳家小兒子今年不過二十五,但肯吃苦又上進,他父親也讚成讓他去磨練磨練,因為實在是沒有別的人選,皇上只好允了。可因為幽州地處遍遠,那孩子的婚事也告吹了,本宮身為東方家的當家主母,自是要替忠心的家臣著想,所以本宮打算替他說門親事。」蘭蘇容笑得南宮緋心裏直發毛。

「娘娘屬意的是誰呢?」

「我瞧陳家小兒子挺中意你們家小緋的。」

南宮緋用力搖頭,「不!」她才不要嫁給陳真那醜八怪!她不要去幽州!

「娘娘賜婚,是天大恩賜,由得你這丫頭放肆!」南宮遠松喝斥道。

「娘娘,緋兒年紀還小,個性又驕縱,恐怕不適合……」南宮家老嬸婆連忙道。

「不嫁也行,皇上打算派數名少婦與年輕女子到幽州去,從事炊事洗衣一類的工作,你就去磨練個一年。一年後回京城,看是中意哪位諸侯子弟,本宮倒是能替你做主。」

南宮緋快哭出來了。

「娘娘,這是……」疼孫女的南宮家老嬸婆眼看蘭蘇容明顯是要給南宮緋一個懲處,有些心驚膽顫地開口。

「南宮緋,你要本宮把你幹的好事說出來嗎?」蘭蘇容笑著問南宮緋。

南宮緋心高氣傲,認為自己就是惹上了個後臺硬的,她下巴一擡,道:「不就是去洗一年衣服,煮一年飯嗎?我去就是!」休想她會嫁那個醜八怪!

關於南宮家帶來的風波,就暫且落幕了。

經歷十日的舟車勞頓,紅葉終於來到位在應州的朝陽鎮。

這兒是個豐饒之地,可偶有水患,水患之後便會爆發瘟疫,為阻止水患再發生,因此應州大多數的兵力都在疏浚河道。而被發落到應州來的淩氏一族——如今已易姓為「林」——桂王給了他們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,就是在下一次水患到來前,研究出應付瘟疫的方法。這是紅葉出發前才知道的事。

紅葉和四名女衛出現在老舊的屋宅門口時,正要上學堂的小堂弟就喜出望外地沖進屋子裏喊人了,紅葉頓覺有些緊張。

第一個跑出來的是她的祖父,難為老人家跑得那麽急。接著是她父親、兄長,母親在門邊擦著手,嫂子懷裏抱著兩歲奶娃兒也好奇地跑了出來。

紅葉所有的話都梗在喉嚨裏,一句都說不出。

過了片刻,祖父點點頭,「回來了?」似是不確定孫女是真的回家,又或者只是來探親。

紅葉點點頭,「嗯。」

「回來了就好。」紅葉的父親急忙道,仿佛怕女兒改變主意般,然後他看向四名女衛,「幾位大人辛苦了,不嫌棄的話,留下來用晚飯吧。」

「不用了,我們還有任務在身。」其中一名女衛道,「紅葉姑娘,我們會在這兒待到十五再回京赴命,這段時間會住在行館,若你有任何事,可以到行館找我們。」

「多謝四位姊姊。」

「告辭。」四名女衛步伐利落地離開了。

「紅葉,你娘把你房間打掃過了。」父親道,「給你留了間房,不知道你喜不喜歡。」

紅葉突然很想哭,可道歉卻始終說不出口。

「我帶堂姊去!」十二歲的丫頭蹦蹦跳跳地拉著紅葉往屋裏去。

紅葉一家人如今就住在這座二進的四合院裏,雖然老舊了些,但以平民來說不算是小房子。她不知道的是,這座宅邸是東方逐風拿自己的私房錢托人找的,房子不能太大,免得啟人疑竇,畢竟他讓四哥謊稱這是東方家剛好有的空房子,便宜賣給他們。

家人給紅葉安排在後院的東廂房,清楚她喜歡安靜又起得早。

一切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,她並沒有不承認自己是淩家的女兒,祖父和父親也沒有因為幫助朱長義作惡而背負汙名,他們一家原本就只是鄉下地方的閭閻醫人,因為醫術精湛,頗得鄰裏信賴。

祖父和父親配過多少致人於死的藥,只為了害死朱長義的對手……如今他們卻能過這樣的日子,難怪祖父和父親看起來雖然蒼老不少,神色卻不似在宮裏那般畏縮而緊張,連母親看起來都變得愛笑了。

她該覺得愧疚才對。

可是這一刻,坐在院子裏發著楞,她卻只覺得——真是太好了!

已經會到處跑的小侄子,跑過來好奇地打量她這個陌生人。

她竟然當姑姑了,她一點也不知情。

那小鬼見她一副溫柔可欺的模樣,大著膽子貼了上來,他母親在另一邊的院子喊著他。

「咿……」小鬼指著他,咿咿呀呀流著口水。

紅葉的嫂子跑過來,看見了這一幕,不禁失笑道:「不是姨,是姑姑,姑——姑!」

小鬼撅起嘴,「嗚嗚……」

紅葉看著侄子稚嫩可愛的模樣,心頭一動。

她突然明白了,在過去,為了自己的良心,她是拿什麽在賭!

這孩子很可能根本無法出世!

你知道嗎?一生能夠問心無愧,俯仰無愧於天地的人,都是擁有很大的福氣。

她太年輕了,她的年輕與毫無罜礙,就是她的福氣。祖父與父親只敢把身為醫者的最後良心賭在她身上,他們跟她不同,他們害怕未出世的孫子來不及到這世上,他們害怕妻小受累。

但即便害怕,卻還是不死心,不是嗎?他們知道她做了什麽,默默忍了下來,與她一起擔下了風險。

可是他們的擔心與害怕,卻被她自命清高地痛恨著,痛恨這些其實沒有福氣的人。

如果,她根本沒能配出小皇帝的解藥,她不是能力高於常人,她救不了小皇帝,那麽她其實和祖父與父親沒有兩樣。這世間多的是沒有超人的能力,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人,他們連為自己的良心掙一口氣的餘地都沒有。

人活著,越老越膽小,顧忌越來越多,無可奈何的憾事卻從來不曾缺席。人生走到盡頭,真能問心無愧,俯仰無愧於天地,那真是很大很大的福氣……

她僥幸擁有初生之犢的勇氣、擁有藥學天分能救小皇帝的福氣。蘭蘇容沒告訴她,沒有福氣的人如何,但她明白,蘭蘇容是希望她知道,擁有福氣的人,也許該給那些沒有福氣的人一點憐憫,而非痛恨。

紅葉抱住小侄子,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。

紅葉的大哥並沒有進到尚藥局成為太醫,這是祖父和父親的意思,紅葉如今完全能理解他們的苦衷。

因為心裏的愧疚,紅葉把皇後賞賜給她的田產財帛全都拿了出來,一家人顯然相當高興,她祖父卻沒說什麽。

其實過去,祖父身為五品官,大哥的醫術在京城也享有極佳的聲望,那時他們住的可是三進的四合院,後來還另外辟了地做醫所,不像現在得在鎮上租間鋪子,生活過得相當優渥。

「紅葉,你就收著吧,看是要當嫁妝或如何。」大哥笑道,「我覺得現在日子不錯,剛來的那一年意志消沈,覺得自己在京裏經營多年的聲望和心血毀於一旦,後來仔細想想,那時哪有如今的心安理得?每天起得早,睡得香。」他雖然沒進宮,可每天也是擔驚受怕的,深怕父親和祖父在宮裏會不會惹怒了朱長義,惹得一家受累。

母親本來盤算著,這些田產財帛能為家裏添些什麽,聽了這話,想了想,忍不住道:「也好,有了這些,你就不愁嫁不出去。前些日子鎮上的黃媒婆聽說你要回來,替幾個要續弦的男人來打聽……」

一家人陷入沈默。母親言下之意,是紅葉如今的「高齡」也只能做人家的續弦。但紅葉卻明白母親是因為發現她頸子上的黃金頸圈——她的家人一直以為她這些年在宮裏擔任女官,輔佐皇後,如今年紀到了才離宮。待在皇後身邊的女官,身上戴著個黃金頸圈,始終有些不尋常啊!憑著女人的直覺,母親似是知道了些什麽,卻不點破。

和她謊稱自己是孤兒不同,她的家人始終沒對外隱瞞他們家還有個女孩。皇後的女衛提早差人梢了訊息過來,通知紅葉歸來的日子,這才讓鎮上的好事者都知道了。

「我認為,紅葉年紀是大了點,但嫁人做正妻也不為過,畢竟她可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,若是做續弦,豈不是對皇後娘娘不敬?老百姓幾時能和皇家攀上關系了?」大哥道。

母親想說什麽,卻欲言又止,直到祖父開口道:「行了,紅葉的婚事,她自己決定,她想嫁就嫁,她若不想嫁,誰都不許多說一個字。」

這話題就到此為止了,雖然沒人敢再多說什麽,紅葉卻知道母親後來在廚房對著嫂嫂叨念:「哪有女人不想嫁的?真是……」

傍晚,紅葉來到曬藥的院子,主動走到蹲在地上彎腰揀藥的祖父身邊幫著揀藥。

「……爺爺去休息吧,剩下的我來。」

老人家停下手上的動作,對她終於開口喊他,飽經風霜的臉上有些動容。

祖孫倆沈默許久,最後他嘆了口氣,「紅葉,這些年來委屈你了。爺爺知道,將淩家最後的尊嚴賭在你身上,是我的無能,是我懦弱……」

紅葉想開口安慰他,話卻梗在喉頭。

「我知道我沒資格,但是……你仍是讓我和你父親感到相當驕傲,真的!」

紅葉看向祖父,有些欷籲地道:「我只是不知天高地厚,不懂什麽血脈牽掛,是個瞎眼的傻瓜。」到最後,她對小皇帝的死,不也無能為力嗎?

「你盡力了。我寧願淩家有一個人選擇做對的事,那麽我們便無愧於列祖列宗,你做得很好。」

若是她失敗了呢?若是她沒有配出解藥,若是東窗事發呢?

自東方逐風離開她身邊後,她經常被惡夢驚醒,這才終於想起,自她住進東園,五爺從不曾有一日丟下她一人獨眠。

原來是因為有他,惡貫滿盈的她才能睡得安穩。

她總是夢見那些她聽命於朱長義,被她下手殺害的人來找她索命。

最近這幾日,她的惡夢回到過去,她沒有配出小皇帝的解藥,小皇帝反而被她毒死了!她賭輸了,東窗事發,淩家滿門抄斬,來不及出生的小侄子在陰曹地府哭泣……

「別想太多了。」似是知道孫女心裏的糾結,祖父道,「事情都過去了,這世上已經沒有大燕,只有給了我們重生機會的兆國。」

是啊。紅葉看著炊煙裊裊的廚房,這一切的平淡與心安理得,多麽不容易!

紅葉家人在朝陽鎮開了家醫所,平日看診的主要是她哥哥,偶爾她父親也會過去看看。原本她大哥意志消沈,認為在這小鎮上看診,這輩子恐怕不會有什麽出息。實在怪不了她哥一開始會有這種想法,過去在京城,家裏出了兩代太醫,大哥看診的對象都是些富商名流,一般老百姓要給他看診,還不見得排得到隊呢!從達官貴人爭相交往的名醫,淪落到偏遠的小鎮當個默默無聞的閭閻醫人,落差之大,自然難以適應。

可是醫術好,自然聲名遠播,如今也有鄰近大城的人大老遠來找她大哥看病。

紅葉休息了幾日之後,也開始到醫所裏幫忙。

雖然那日在全家人面前沒開口,可紅葉早就打算這輩子不會嫁人。

她不知道是否因為骨子裏,自己仍然相信烈女不事二夫那套,但至少她心裏已經容不下任何人,她不願再起任何波瀾,只想平靜地度過下半生。

她知道自己的容貌也許會引來某些男人的興趣,加上人們仍是信任男大夫,於是她在醫所裏另辟的小房間裏看婦女病。剛開始沒多少病人,因為婦人若有婦女方面的疾病,往往羞於開口,可是借著她大哥將女病人轉給她看診,林家醫所有個女大夫的消息便傳了開來。

當然,她也替那名黃媒婆看過診了。從那天之後,她出入就只能跟著兄長,並且覆上面紗,卻還是阻擋不了登徒子,甚至還有些急於為兒子求良緣的婦人到醫所裏來給她看診,卻故意問些毫不相幹的問題,真是可怕的媒人嘴!

她或許年紀大了些,可出身宮廷,又是皇後身邊的人,連縣令夫人都特地來給她看病,還真是應了兄長的話,不少對仕途有野心的地方士紳對她興趣更大。

這日,她和兄長受邀到鄰近的大城,替城守和他母親看診,兄妹倆雇了輛牛車上路。

「哥,你有沒有考慮買頭牛來拉車?」看他對租牛車貴了幾個碎銀子糾結了半天,紅葉忍不住好笑問道。

「咱們家也不太用得到,做什麽特地養頭牛?也沒地方養啊。」只是想到以前那點碎銀子,他根本不放在眼裏——真是太奢侈了啊!

這時他們後頭駛來一輛馬車,車子駛過他們時,傳來一聲聲口哨聲,「這不是咱們朝陽鎮大名鼎鼎的女大夫嗎?」

認出了那輛馬車,兄妹倆同時臉色一沈,接著見那馬車夫將車子掉轉過頭,這條路並不寬敞,馬車一打橫停下,便把整條路給堵住了,紅葉的哥哥不得不停下牛車。

「童少爺。」他禮貌地打了聲招呼。若在以前,這種身分的富家公子,還得反過來向他打招呼。

童良光,地方望族童家獨子,上至應州刺史、長史,下至各縣縣令都是童老爺門生,童良光的舅舅還是應州的駐軍統領。童家一脈單傳,到了這一代只出了個不學無術的小魔頭,說他是朝陽鎮的小霸王也不為過。

也因此這小魔頭對紅葉產生興趣時,紅葉的哥哥就建議她別再去醫所,可紅葉在東園悶了兩年,哪肯聽話?

紅葉的家人在應州的日子什麽都好,就是每回與這小魔頭狹路相逢,總得忍氣吞聲。照理說紅葉的哥哥治好了他的花柳病,這小魔頭該感恩才是,但他顯然惱羞成怒,每回遇到他們就刻意刁難。

遇上這小魔頭,真的只能自認倒黴。這年頭俠義之士不是老早從軍去,便是隱遁山林,別說路上沒有人拔刀相助,就是告上官府,也從沒人告得贏童良光。

童家少爺的馬車一出現,路上行人果然一個個能閃就閃。

「女大夫這是去哪啊?爺可以送你一程。」童良光不理會紅葉的哥哥,一雙賊眼不住地打量紅葉玲瓏有致的身段。臉雖然遮著面紗,可這身段肯定是不錯的!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。

「不用了。」紅葉本就不擅與人應對,對這種登徒子更是理都不想理。

「別跟爺客氣,上來吧。」童良光說著便要去拉她的手。

紅葉向後退了一步,她哥哥立刻橫手擋住,「童公子,請你自重。」

童良光調戲女子時,可從沒遇過有人敢阻攔,立刻便惱羞成怒了,朝著身後兩名護衛道:「你們楞著幹什麽?把這礙事的帶走,別來妨礙本少爺!」

兩名護衛正要上前,後頸卻冷不防遭到痛擊,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。

下一瞬間,紅葉被一只鐵臂抱進熟悉且思思念念的懷抱之中。

她不用轉頭看他的臉,光是他的臂膀,他的氣息,在分別將近三個月的此刻,教她想念得泫然欲泣,胸口窒悶地疼痛著。

他來了?是她在做夢嗎?原來她不敢讓自己想起他,因為害怕發現原來自己終究期待他會追著她而來,證明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妄想以退為進,以不爭而爭的虛偽女子。

她很怕去想他,怕想了就陷入無法自拔的心碎泥沼中。可自他闖進她生命中那一刻,她的心已經不再受她控制,她只是感情的傀儡,要自己不去想他,只不過是讓自己變得麻木而已……

「你……你是誰?竟敢壞本少爺好事?」

東方逐風不理會亂吠野狗,只專心細細檢視他的女人有沒有少掉一根寒毛。

他刻意避開去看她的眼,因此紅葉不明白他此刻的心思。

她不告而別,他一定很生氣吧?

「你好大的膽子!」童良光還在跳腳。

東方逐風檢查完畢,這才轉頭看向童良光。他到朝陽鎮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,所以他知道這家夥老是找紅葉兄妹麻煩,尤其愛在言語上輕薄紅葉——這種事只有他能做,這弱雞是找死來著?

今日若非紅葉兄妹倆的車子被擋下,他也許要好一陣子才會露面。

既然露面了,那就該把他想做想了好久,卻礙於行蹤暫時不想暴露而隱忍的事給做了吧!他緩緩走向童良光,就像豹子走向豬仔。

「你……你想做什麽?你知不知道我爺爺是誰?」童良光拔尖了嗓門道,「你要是敢對我動手,我保證你走不出應州,你會知道什麽叫有眼無珠!」

啐!這弱雞的爺爺是誰,關他屁事?他爺爺是海上霸主,他都沒拿出來說嘴了。

「你對「有眼無珠」這四個字看來有很深的誤解,爺今日心情好,就來教教你。」東方逐風話都沒說完,一拳已經揮了出去。

那日,朝陽鎮小霸王當街被揍得滿地找牙,所有百姓議論紛紛,都想著,又來一個不怕死的勇士!

可惜勇士總是死得早啊!

他們不知道,這回來的,可是貨真價實的屠魔勇士。

「大舅子,別擔心,我會把她送回去,人先借我一會兒。」東方逐風練完拳頭,一把抱起紅葉,對著仍是一臉震驚的紅葉兄長道。

紅葉的哥哥嘴巴張了又合,合了又張。

在京城時,他就見過東方逐風,他知道童良光這回別說不能橫著走,沒趴著讓人擡著走就不錯了。

但讓他訝異的是,王爺剛喊他什麽?

你曾經替她想過,她想要什麽樣的日子嗎?

離開無極城時,皇後這麽問他。

東方逐風知道,所有心疼紅葉的人,都怪他把紅葉孤立起來,讓她只依附著他過日子。

因為那是他唯一能撫平內心焦慮與失落的方法,讓她只屬於他,從身到心,甚至是性命……他很清楚她這輩子,不可能名正言順地屬於他,他身邊有一個位置,但那位置永遠不能是她!

皇後不只解開了他的心結,也解開了南宮家的,他終於能夠毫無顧忌地讓紅葉待在他身邊,蘭蘇容卻在他前往應州前這麽問他。

他是從沒想過。紅葉在與他相識後,仿佛只為了他而活。

那樣不好嗎?她眼裏的愁思讓他掛念,如果這就是她憂愁的原因,他願意去尋找解決的答案,真的!

於是他到了應州之後,就在暗處偷偷觀察著紅葉,如今她眼裏仍有愁思,可也多了恬淡安適的自在。

他抱著紅葉來到行館,清幽的行館裏只有他們兩人,轉紅的楓樹夾道而立,灰白的天,玄黑的墻,楓紅成了唯一顏色。

「五爺……」紅葉掩去一絲苦笑,因為她發現,只要是東方逐風帶著她,不管要到哪兒,她一點都不在乎!她一路上就這麽枕在他肩上,恍恍惚惚,仿佛回到了某個過去,在詭譎幽暗的宮闈之中,她被重重高墻壓抑得無法呼吸。

然後在黑暗中,他出現了,兩人貼得那麽近,她明明什麽也看不到,只是聞著他的氣味,聽著他的嗓音,她卻像終於喘了一大口氣,得到救贖。

她總在等著他,過去,現在,原來從未改變。

她曾經站在重重宮墻內,仰望著天空,想象著,有一天……若有一天,她死於深宮中無止境的吃人游戲裏,她能不能夠因此得到一雙翅膀,飛出宮墻,飛到他身邊?

往日夢境裏,她沒有翅膀,但狂風席卷了她,她飛啊飛,飄呀飄,終於落在他肩上,她滿足地笑了,夢境卻總在這時散去,清醒後的她徒留窒息般的心碎與絕望的愁悵。

這是夢嗎?沒關系,如今她已經不怕了,或許還是會難過,但已經不需要害怕了。

「五爺?」她夢囈般地喊他。

「噓。」東方逐風抵住她的唇,靜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。離開她那時,他絕對沒想過,日思夜想的這一刻,竟得跨過千山萬水地找回來。

他輕柔地吻上她的唇,仿佛想一寸一寸地回味他倆的溫存,然後他捧著她的臉,額頭抵著她的,仿佛只是呼吸著她的呼吸便能得到滿足。

「跟我回京城……不,若是你想待在這兒也行,但我要你在我身邊,以我妻子之名。」

紅葉睜著水靈大眼,不知所措。

這夢境美得有點假啊!

「我害死了很多人,尤其是你的部下。」

「他們的死算不到你頭上……是我的錯,是我公私不分,對不起。」這是他欠她的一句道歉。

「為什麽?」她不明白……

「你為我賣命,他們也為我賣命,本來就是在冒險。那是戰爭,不是死,就是活。」

「但是……我殺過人……」這樣的她,怎麽能夠成為他的妻子?

東方逐風失笑,「爺殺的會比你少嗎?跟我比?不自量力。」

「……」比殺人很得意嗎?紅葉無語,但她也想起,這男人是善良的,不懂恨的他卻得一再殺人,很痛苦吧?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頰,有些心疼地安撫著。

「不必急著答應我,我可以慢慢來,從頭把你追到手。」東方逐風溫柔的宣誓,卻滿滿志在必得的氣魄。

紅葉隱去嘴角的笑,果然是五爺會說的話。

其實那一刻,她已經允了他……

她終於真正地飛到了他的身邊。

全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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